脐带子

脑洞存放处嗯

遇见

1995年

    “是个女孩。”护士看了她一眼对产床上的年轻女人说道。不多时产房外便热闹起来,有迫不及待要看孙女的老夫妻,有等着见妻子的年轻男人,还有只想瞧一眼堂表妹的小孩儿,或高兴或焦急。

    只有她是哭着的,在号啕声中被拎上电子秤,放进洗澡盆,最后总算止了哭,被裹上新买的粉色毯子。

    家里人挤挤挨挨地围满床——妈妈的还有她的,这个夸眼睛像爸爸那个夸脸像妈妈。她在小床里自顾自地睡觉,全然不管头顶人声此起彼伏,窗外阳光暖意融融。

    今年的夏天来得挺早。


    热得很。

    他站在幼儿园的沙坑里,午后一点的太阳投下来毒辣辣的光,他只得边擦汗边堆沙堡,今天午休老师不在,他可没有傻到放弃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睡午觉实在无聊透了,在家里妈妈从来不逼他睡午觉。

    他越玩越起劲,堆完沙堡挖沙坑,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在高声叫喊着什么。等他反应过来时老师已经揪住了他的衣服后领,被提起来的时候身上的沙子还在簌簌往下掉。

    咧开吃完午饭没擦的嘴,他“哇”地哭了出来。


1999年

    她讨厌幼儿园。

    身边没有认识的小朋友,老师总是对他们发火,晨会结束以后还要吃难吃的点心。

    我讨厌蛋糕配豆浆!好容易把面前的点心消灭干净,她的脸皱得像小笼包,眼泪都要被挤出来了。

    眼前倏地一黑,讨厌的铁牙罐和塑料盘子瞬间无影无踪,耳边响起爸爸妈妈的声音。她慢悠悠地睁开眼,视线里尽是灰白的墙壁和昏黄的光线,她感觉自己好像是被爸爸抱着,在楼梯间里。妈妈跟在爸爸和她后面,嘴里好像在说地震什么的,还有什么床在晃。

    “爸爸你看宝宝怎么哭了。”跑到楼下,妈妈指着爸爸怀里的她,“宝宝也觉得床在晃,你看都被吓哭了。

    爸爸这才后知后觉地看见她脸上的泪珠,和妈妈一起连声安慰。

    床在晃?没有感觉,不懂。她咂咂嘴左看右看,邻居家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都在大院里的空地上呆着,稀奇。

    蛋糕配豆浆好难吃。她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哭的理由。


    女孩子真麻烦,他想。

    “不就是扯了一下她的辫子嘛!”回家路上他终于忍不住冲爸爸吐苦水,得到后者的凿栗一个。

    女孩子和大人都很麻烦,他揉揉脑袋默默总结道。扯同桌辫子似乎已经很严重了,更要命的是下午上课他居然还忘了戴红领巾,今天爸爸肯定不准他出去玩。

    一天没玩的直接后果就是丢沙包的欲望呈几何倍数增长,晚上他做梦丢沙包跑跑抓,玩得如痴如醉,玩得地动山摇——咦床怎么在动?

    全家都醒了,爸爸一把捞起他往楼下冲,他从没见过半夜三更大马路上还这么多人,当然了,他也是第一次半夜三更跑大马路上。

    我的呼唤终于感动上苍了吗,但我今天没有祈祷晚上十二点跑出来玩啊?他打着哈欠想

    四周人头攒动,妈妈说没事了回吧回吧,爸爸说不行不行,也不知道哪里震了,保不齐还有余震。

    嗯,还是大人更麻烦一些。他揉揉眼睛。


2005年

    班里开始流行填同学录。

    她热衷于从同学那里搜罗各种各样花里胡哨的活页纸,在留言板上用张牙舞爪的所谓花体字翻来覆去地写“一帆风顺”和“百事可乐”,最重要的是把SHE三个字母郑重其事地填在“我的偶像”后边。

    虽然超女也不错但SHE是最棒的,嗯。

    填完今天的最后一张活页纸,她和后座女生开始兴致勃勃天南地北地聊,讨论要不要买下前天在精品店看到的SHE歌词集,讨论精品又进了一种好看的自动笔,还有讨论下个月的军训要和谁谁睡一间宿舍。

    还有一个月就要军训,和谁一间宿舍可是比学唱热带雨林还是学唱波斯猫更紧要的问题。

 

    “谁,你说谁?”他凑到对面铺的胖子面前。

    胖子一拍大腿:“就那初三段长!裤链开着内裤都出来了白黑条纹的哈哈哈哈……”

    哦,那个说Jay唱歌口齿不清的老头,想到这个他内心暗爽,好像是他把那个段长的裤链给拽开了似的。

    粗暴的砸门声突然响起,宿舍在一阵“教官来了”的短暂惊叫后变得鸦雀无声。

   他闭嘴掏出mp3戴上耳机听七里香,午休时间宝贵,他也不想在站军姿前还要绕着男生宿舍跑圈。


2009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口是心非了。

    老妈给报的英语班,明明一万个不情愿还是只说一声“好”然后乖乖上课去;朋友强烈推荐的言情小说,心里想看得要死却嘴硬“我只看张爱玲”;还有现在,她摆出一张惊讶的脸,对那个讨人厌的女生道:“好奇怪哦,你也有一样的笔,对不起误会你了喔。”

    才不是这样!她气得快要尖叫出声了,那只笔明明是她的,她才不信这女人刚好跟她用一款的笔!

    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但她知道这种时候哭就输了,她若无其事地回到座位坐下,准备上课。

    敌不动我不动,要是被我抓住点什么我绝对饶不了她,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当我是好欺负的,哼哼……她把以那个女生为主角的满清十大酷刑相像了一遍顿时心情大好,得意洋洋地拉开笔袋。

    失踪的圆珠笔滚了出来,掉在她手上。

    “借我一支笔。”上上节课死党的话浮现在脑海。

    啊哦……


    他和家里大吵了一架。

    一模结束,他说不想读数理化了,要回高二转文科。话音刚落对面飞过来一本读者,2007年的合订集,直中他面门。

    一番你来我往。

    完事他揉揉自己的鼻子,拎包摔门走人,连牛奶都没拿。

    一个下午他都在宿舍里躺着,不吃不喝不理人,翻来覆去地想好容易干了件有种的事还被无情镇压,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没法过了。

    直到班主任来敲门。

    我真是干了票大的,班主任都找上门来了,他开门的时候还在这么想。

    班主任还能干什么,无非就是说些重读耗时耗钱耗力,文科不好找工作一类的老生常谈。老掉牙的东西,却还是把他说动了。

    是啊,文史就业哪有理工容易,家里还要再供他读两年高中,就为了让他读史地生开心,他还要脸吗,十八岁的人了这么不懂事他还要脸吗……

    他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但又哭不出来。


2012年

    啊,离世界末日还有半年多。她盯着手机里的日历想。

    公交车晃了一下,温柔机械的女声报出熟悉的站名,她收起手机挤进下车的人流。夏天临近,天黑的时间也越来越晚,她抬头看看已经变成紫黑色的天空,想着最近补习班附近交通太不给力了,都快七点了啊,晚上还有时间背政治吗。

    一堆黑红相间的小蚂蚁在她眼前掠过,车上积攒的眩晕恶心感霎时间奔涌而出,她停住脚甩甩头,心想果然不能在坐车的时候玩手机,伤胃还糟心。

    帖吧里世界末日的话题传得当然是挺凶,什么黄石公园火山喷发填平四分之三个美国,什么地球氧气耗尽人类缺氧而亡,什么楼主我已经上船了苍老师就在我临铺,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不过是不是世界末日对她来说影响都不是很大,反正接下来不是末日就是高考,她也不知道上补习班上到天崩地裂还是上补习班上到高三毕业哪个结局更烂,总之根据学姐们的经验从上高三后到那之前她都没法睡一天好觉,对于她这个学渣兼懒鬼来说在本质上二者可以划等号,没差。

    我还是想想晚上怎么背完政治吧,她自嘲地笑笑,再次习惯性地抬头,以仰望星空的姿势一路走回家。

    今晚天气不错,星星像撒在黑绒上的钻,blingbling的。


    离世界末日还有XX天,离考研还有XX+N天。

    隔壁伟哥每次来他宿舍都要对他贴在床头的这张字条进行惨无人道的嘲笑,他已经习惯了。

    走廊依旧充斥着喧哗声,宿舍里狗头鸭子院长十年如一日地面对电脑,键盘鼠标敲得噼里啪啦。

    好嘛,都在玩。

    放下书,肩负着买四人份饭的使命拿钱出门,这大概是他最近除了上课以外为数不多的户外运动。

    在食堂看见了狗头的妹子,对他抱怨这货已经一个月没陪她逛街了,他呵呵一笑不予置评。

    狗头这厮简直身在福中不知福,都要世界末日了我还没有女朋友。所以跟妹子有关的话题到最后都会被他自顾自怜地归结为后半句。

    和妹子在食堂门口告别,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屋外头早已天黑。最近真是读书读到傻,反射弧都变这么长了。

    不过今天难得是个晴天,想到这里他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等考完研就找个妹子,大晚上跑出去数星星。世界末日?呵呵,有考研可怕吗?

    他吹着口哨,拎着四袋快餐盒一路小跑回宿舍,七点钟,吃晚饭刚好。

    

2015年

    那个男生又来了,手里举着小山一样的玫瑰,在她们宿舍楼底下喊着几零几的某某某嫁给我之类的话。

    她和舍友靠在阳台栏杆上看热闹,其中一个还跟她吐槽那男的长得真挫。

    她们正上方的宿舍住着一个活在偶像剧里的姑娘,外形姣好天真烂漫,日常爱好是和男朋友花式秀恩爱。比如说现在,就是她男朋友答应她天天到宿舍楼底下求婚的结果。

    所以说,你们这些异性恋真会玩。

    恋爱这种事情她倒不是没有想过,但是期望到底是没达到愿望的程度,而且机会也少得可怜。她所在的专业本来就女多男少,又没有跟男生交朋友的习惯,大学两年说得上话的异性不是辅导员就是学霸。至于等男生找上门这种念头——呃,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她回房间的时候求婚男还没有走,依然重复着单调的甜言蜜语,不知道那个女生是不是正在为此愉悦。

    如果将来遇到一个爱我的人,我会怎样呢。她心中升起了某种莫名的憧憬。


    他靠在楼道里,脸上的表情实在不能用好看来形容。

    五分钟前临组的女同事告诉他她男朋友回国晚上来接她去过生日问他要不要一起。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抓住头发往墙上狠狠撞了那么四五十下,灰白相间的墙壁瞬间流光溢彩,闪得他眼花。

    然后他就在这一片金闪闪中说了“好”,目送同事欢天喜地地远去。

    我他妈好容易看上个妹子……他想说的其实是这句。

    就算是考研以后他依然没有找到妹子,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单纯没眼缘而已,也被爹妈拖去相过两回亲,他越发觉得眼缘这种东西是多么的重要。

    然而就算看上个妹子似乎也没啥用,自己怎么会这么傻,蠢到以为像同事这样的女孩子会没人追。

    浑身没劲,不想动,然而老板好像来了。

    把自己的身体从墙上撕下来,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晃回座位,差点跌在地上滚成个球。

    他头一回期盼下班的时间离他远一些。


2020年

    工作真累。

    进包间以后她甚至有躺在沙发上睡一觉的念头,当然这只能是个念头而已,给朋友庆祝生日这种事情她当然不能high不起来。

    “点歌点歌,还有谁来?”灌下一口啤酒她立马恢复精力充沛的状态,兴致勃勃地问向今天的主角。

    朋友说了几个她熟悉的名字,还有几个她没听过的,像是初中的同桌男友的堂哥这类。

    这个时候门开了。

    门口站着一个不认识的人。

    穿着一件格子衬衫,看上去大她两三岁。


    小包厢里此时挤得几乎没有空位,他只好坐在那个女生旁边,堂弟说那个是他女朋友的朋友。

    他冲她点点头。

    她对他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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